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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悦长安书坊——长安作家文集在线阅读(二十九)
发布单位:长安区图书馆
发布时间:2022-05-19

《掠过终南山北麓的风:长安作家文集》是由西安市长安区图书馆主编,共收录长安籍作家和非长安籍而在长安工作生活的109位作家作品汇集而成,全面且系统地提供长安作家及他们的作品情况。这是长安文学队伍的一次大展示,也是对长安已故文学前辈的缅怀,同时是新老作家以及社会对长安文学作者的了解、学习、交流的资料库。

 书香润泽心灵,佳作启迪人生。为了使大家更好的了解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长安作家文学成绩和成果,深刻感受长安历史文脉和文化特征。从2021年9月1日起长安区图书馆将每周推送3篇长安作家文集作品,以飨读者。

01元 宵

作者:姚秦泉

 顶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相互挽着胳膊,三步一滑,五步一溜,小心翼翼,热气腾腾地漫步在这冰天雪地里。

 马路中间撒了工业盐,雪被迫融化,被南来北往的车轮碾压得有些脏,和人行道上洁白闪亮的雪层形成鲜明对比。老天爷多年不见的慷慨,依然扯棉撒絮般只管往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脚踩上去温柔舒适,却有细碎的金属般的咯吱吱脆响,一路陪伴我们走在这银光闪烁的童话般的世界里。一时车声远去了,心中的烦忧远去了,真是一个冰凉清爽的洁净世界。

 正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路边喜盈盈地闪出两盏四角的大红灯笼,将我们的目光温暖吸引。上面赫然两个墨色饱满的大字: 元宵。这是一家冬月里新开张的元宵店。以前吃元宵,需走到汽车北站的皇子坡下。如今,南站跟前开了这家,方便多了,我和女儿周末来吃过几次,味道极好。

于是拉程先生进去坐下。

 典型的夫妻店。喜欢走进任何内容的夫妻店。固执地认为它最符合爱情和婚姻的实质。相爱的两个人同甘共苦。在每个黎明开始新一轮的劳作,在每个黄昏共享安逸的休憩。创造积累过程里有无限相互扶持的诗意。

 丈夫中等身材,平头,壮实,干活相当麻利。乒乒乓乓,将手中的工具舞弄得节奏感极强。他在里间亲自动手做馅。红糖芝麻馅和白糖花生馅两种。妻子在店门口的红灯笼下,热气蒸腾的大锅灶边忙着煮元宵。看那明黄艳丽的火舌在鼓风机的催动下,忘情地恣肆舞蹈,似乎要将整口大锅从底下托举起来。那圆满丰润,满面春风的妻就不时揭开锅盖,撇去沸腾浪边上浅浅一带浮沫,再叮当一声从铁皮桶里舀出半勺清水点进锅里。浪花马上凋谢,白白的元宵却胖乎乎可爱的半遮半掩,团团浮起在锅心里。

 熟了,我和先生一人要了四个,价钱极为便宜,乳白色牛奶一样的汤里,四个刚出锅的元宵整齐对称地在兰花瓷碗里图案一样美好的排列着,散发出滚烫的诱人气息。伸出白瓷汤匙,轻轻地舀起一枚,看见留在碗里的其他三个依然肩并肩,瞬间就重组了另一个更为简洁的静美图案。真是好啊,这圆圆的青花碗里圆圆的元宵,不管是几个,都象征着亘古不变的团圆美满。

 轻轻地,慢慢地咬上一口。芝麻馅就从洁白细腻的缺口处,甜腻腻地缓缓涌流而出,嘴里油润润的甜香也渐次弥漫开来。

 这时,不由得想起正月里母亲包的元宵了。

 母亲是汉中南郑人,那里乡下盛产大米和糯米。母亲卫校毕业分到石泉后,结婚,有了哥哥和我一对儿女。正月里,母亲没有回娘家,我们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一边看母亲细致地捏着元宵,一边听她说起在娘家的旧事:

 那时候呀,过年前吧,家家户户都要泡上一两升糯米,自己动手制作元宵粉。淘洗干净的糯米泡一夜后,捞起沥干水分,再铺展开稍微敞敞水汽。早饭过后,整条街上都是杵碓窝的砰砰响声。碓是碗口粗的木碓,头部浑圆,在岁月的磨砺中,逐渐缩短身形;窝是石窝,整块坚硬青石凿成,中间的凹陷早已被一年四季各种粮食打磨得光滑如镜。此时,将浸泡晾干后冻得酥软的糯米大铲大铲舀进去,家里所有的劳力就开始轮流着嘻嘻哈哈打碓。有时还难免跟街坊四邻开个玩笑,或两小伙子在街对过甩开膀子比试比试。那样的时候是热闹的,还没过年,但已经有了过年的轻松喜气。有些大家族,正月十五团圆过小年,吃元宵的人都得到齐,于是这些家里,光打碓都要整整一天时间。

 从碓窝里舀出打得粉碎的糯米面来,才只是第一道工序。

 接着过筛。

 将糯米面舀进细细网眼的纱筛里,担在一丈多长的擀面杖上,有小媳妇大姑娘们飞快地推拉,一会儿,下面阔大的蒲篮里,就均匀地落下一层又一层雪白粉末,模糊了蒲篮底的图案,完全遮盖了整个篮底。不知不觉就埋没了篮里擀面杖的那一头。一个个回合下来,将筛子上的碎米子重新收集在一起,又倒进碓窝里,砰砰的舂米声就再次响起。

 一蒲篮一蒲篮雪白的糯米粉,晾晒在家家户户的门前阳光里,发出一点儿微蓝的荧光,神情肃穆,安静祥和地等待这新的一年……

爸爸、哥哥和我,一边伸手捏捏这颇为神奇的元宵粉,一边偷偷地尝一点儿元宵馅。一起走进了母亲的喃喃细语里。

 我对母亲所说的这些情景,始终有依稀模糊的确知。因为幼小时候,我亦是在汉中南郑的外婆家里度过,似乎这些都曾亲历。而哥哥就没有我这般沉迷,因他幼年在关中的爷爷家长大,于他,有的是热炕头,石子馍,炸酱面,奶山羊的亲切记忆。

 母亲亲手制作的元宵馅就像她的个性签名,无人能够复制。

 在玫瑰、月季花开的时节,母亲会在花苞完全绽开之前,挑选上好的花瓣,一一收集。等风个半干,有些肉时,就用糖渍。装在茶色的广口瓶里。说是避光,可以保持玫瑰花富丽的色泽。中秋节前后,桂花开放,母亲又会将报纸铺展在桂树下,等待一阵风过,金黄的桂花颗粒,就像黄金的碎屑,闪闪地掉落一地。母亲每天中午收取,依然用糖腌渍在茶色瓶里。小时候,我和哥哥问母亲这是为啥? 母亲总是将瓶子束之高阁,笑而不答,保持着一种诱人的神秘。

 只等临近过年的时候,收到舅舅从汉中托人捎来的上好元宵粉,母亲才不慌不忙地开启这捂了许多日月的甜美秘密。

 后来,母亲的元宵馅里,不再加从市场上买来的芝麻和花生。而是改用我从婆家捎回的正宗土特产。芝麻颗粒饱满,绝无一星半点杂质;花生壳白皮红,硕大结实;还有屋后出产的核桃,皮薄仁全,富含油脂。把这几样东西用文火翻炒过,用刀背拍碎,汇合着母亲的糖玫瑰糖桂花。一家子的胃口全被母亲揉进了这软香甜美的无比美味里。

 也因此,我们一家都爱吃元宵。爱这简洁、朴素、莹白的外表里包裹着的一个滚烫、香浓、甜美的内心世界。

 唯有我的哥哥,很奇怪。他总说,光吃元宵,怎么也感觉吃不饱,还要再来上一碗关中的炸酱面,那才叫舒坦。

 看来,不管吃什么,不管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也不过吃的是一份念想,一段记忆,还有一腔来自家的温暖而已。

02兰亭赋并序

作者:骆 浩

 年月日,余游于绍兴兰渚山下之兰亭故迹。是日也,玉宇若炼,青山黛妍,林竹茂茂,翠碧满眼。款款曲水引流觞,欣欣素鹅弄雪衣。墨池犹存,斯人何处? 于是驻足疑虑,思接千载。归而夜寐,梦回东晋。恍兮惚兮,古今须臾。醒而有感,予试赋之曰:

 天地开阖兮,日月回轮;道之所存兮,明德悬辰。慕东晋之玄风兮,士高蹈而逍遥;济儒学以敦礼兮,兼多元而融通。政道邕睦,亲贤杖能。黜虚崇实,盛德日隆。于是上士卓立,精英纷涌。或谈玄而论道,或专意于山水。情韵高远,渐进于自然。

 星拱北斗,峰仰匡庐。琅琊右军,以贤以圣。名士指引,翰墨是崇。家传隽永,嫡亲启蒙。语以大纲,即有所悟。转益多师,博览周游。广闻虔习,明源探宗。怀瑾握瑜,胸纳宇宙。冰心雪魄,素洁白鹅之姿;染指折管,墨染濯笔之池。开天象之丽图,肇自然之法境。增损古法,承汉隶而新变;自出机杼,铸法书之巨擎。

 觞漂曲水,序著兰亭。书文双绝,千载独步。神逸雅士之思,炽超三光之明。其书也,阴阳相注,焕若星散。妙道凝玄,惊峭拔之气;旷韵周流,徊典雅之容。矫健兮,游龙出水;翩然哉,飞鸿掠盈。点画沉遂,恰阵云之开月;华滋浑厚,似流风之回雪。行书之渊薮,法帖之大流。昭鉴来者,垂范后学。虞体得其韵,欧体得其力,褚公得其意,鲁公援其筋,柳公得其骨。其文也,玑珠齐光,尔雅高古。清远绝伦,澄净明透。奥旨悠玄,摄乎十方。俯仰昊天,慨生命之无常;品味物众,彰人性之华光。哲思弥漫,文采飞扬。灯火传承,源远流长。

 辞曰: 龙腾寰宇兮,日出东方。滉滉青史兮,人文极光。大国快步兮,中华永昌!

03意想不到(节选)

作者:袁世云

 为了让毛遂自荐产生效果,肖雯婕除了认真撰写自荐书,畅谈设想,论证其可行性、实效性、重要性外,还对自己进行了精心包装。她将浪漫、随意的披肩发弄成了干脆利落、青春四溢、神采飞扬的马尾辫,把黑亮的辫子用一条花丝巾扎着,在头上挽成了个鲜艳、漂亮的蝴蝶结;微微烫过的刘海垂于额前,飘逸迷离,如同一道飞流直下的黑色瀑布。为了收到更佳的效果,她还谎称公司团委搞活动,向父母借款100元,买了件双排扣的蓝呢子短大衣;尽管这种衣服款式过时,颜色老气、早不时兴,但,她追求的是与众不同的特色,而不是千篇一律的时尚、千人一面的雷同。人,因风格而存在,要使你不消失在芸芸众生中、埋没于茫茫人海里,就必须有属于自己的独特风格。肖雯婕,这个初出茅庐的女大学生,为了生存,为了学有所用、争取到应有的生存空间,独出心裁地毛遂自荐,既是出于无奈,体现智商与勇气,更像选择穿着,为了体现特立独行的风格。

       5月28日,阳光明媚,春风拂面,肖雯婕身着得体的服饰,迈着自信、轻盈的步子跨入六建大门,径直上楼,寻找党委书记办公室。肖雯婕虽然是有着一年工领的六建职工,但因长期在第四项目部那个偏远、荒芜的角落,上班不久又下了岗,连同第一次报到拿调单,总共来公司机关三趟,而且从未上过党群干部聚集的4楼,更未光顾过党委书记办公室。今天首登4楼,觐见书记,要亮相,要把烂熟于心的台词和精心编排的内容展示,达到声情并茂,不免紧张、心跳、脸红。来的路上有多少回头率她不知道,也不以为然;满楼道的注目礼、赞叹声她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只是全神贯注、一心一意地想着心事,寻找着目标。她终于在众目睽睽下站到了党委书记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人一定在,肖雯婕毫不犹豫,轻轻叩响了门。她怕犹豫动摇决心,失去机会。

 “谁呀,请进。”屋内传来了响亮客气的声音。肖雯婕应声开门进去,小心翼翼地掩上门。由于空间有限,办公桌距门较近,涂晔晖刚放下正阅的文件,肖雯婕已端端正正地站到了办公桌旁,出现在他的眼前。涂晔晖抬起头,顿觉眼前一亮;进入视线的竟然是一副鲜活生动,美丽迷人的靓景,甚至连办公室的空气也被置换了,一股令人沉醉的香气扑面而来。涂晔晖失去了固有的矜持与含蓄,毫无忌惮、如醉如痴地欣赏着亭亭玉立于眼前,潇洒大方中不乏羞涩,活泼浪漫中不乏庄重,兴奋、激动中不乏忧郁,白杨树般挺拔,芙蓉花般靓丽的肖雯婕。涂晔晖只记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这些形容古代美女的文字,从不相信人世间会有如此的绝世佳人;如果真有,也是因为其惊天动地的行为成就了其流传至今的美誉。但,当看到近在眼前的来访者,他相信了古人的赞美,相信了造物主的能量,相信了美若天仙是个并非夸张的形容词。来访者的美并非源于那身得体而与众不同的双排扣猎装,那双略带忧郁、迷离、深邃的眸子,更非脑后展翅待飞的蝴蝶结,而是她非凡的气质。一个真正能征服世界的女人,不光要靠闭月羞花的容貌,沉鱼落雁的姿色,更要凭借超凡脱俗的气质;只要插上气质的翅膀,就会变得鲜活,立即飞起来,就会使其潜在的内涵、底蕴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眼前的姑娘具备了这一切。她深沉里隐含着强烈的表现欲;冷艳、忧郁的外表下是熔铁化钢的热情;精心伪装中流淌出的是发自内心的真情;不同凡响的气质修饰下是真真实实、血肉丰满的外貌。肖雯婕不经意间发现,面前这位平易近人、斟茶让座,热情招呼她的男人不仅儒雅沉稳、温情脉脉,还是一位清新俊朗、柔情依依,可拨响她爱的琴弦的男人;这种反应是她在所有接触过的异性中从未有过的,包括已经分手的初恋男友。他身着一身笔挺的银灰色西装,洁白的衬衣,健美的肌体,玉树临风的身材,还有脖子上那紫红色的领带,犹如一篇佳作最后一行文字后面那个完美的句号。他热情的眸子里透出一丝节制,拘谨的神色里流露出贪婪,从容不迫中略显手忙脚乱,似彬彬有礼的双目不时瞄向她隆起的胸。作为堂堂的公司党委书记,这些蛛丝马迹也许是一种邪恶,一种离经叛道、遭人唾骂的下流,但,作为当事人的肖雯婕却求之不得,心花怒放。她精心打扮,超级大胆登门,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如果他对她的到来无动于衷、冷若冰霜;如果他对她动人的脸蛋、丰满的胸膛熟视无睹,就无法实施自荐计划,还可能让处心积虑的“阴谋”失败。更何况,他还是唯一一位让她心动的异性,从地球上突然冒出的心仪爱人,其越轨的眼神,贪婪的表现正中下怀。肖雯婕一下子放松了许多,大方地坐在涂晔晖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伸手接住他递过的茶杯,不失时机、善解人意地呷了口,又将茶杯小心地放到桌上。

 “你是……”涂哗晖为了掩饰无端殷勤与神不守舍,取出一支烟,点着抽了两口,想让这位迷人的不速之客自报家门。肖雯婕未及时自报家门并非疏忽,她是想考考这位眼观六路、老成持重,又不失机智的书记是否还记得曾经给他投过一票的她。看到他欲言又止,她知道他把自己忘了,或许就没看到过自己;因为,那天来投票的人确实太多了,她又坐在离主席台较远的后排。肖雯婕突然觉得自己多此一举的试探很愚蠢,应该尽快切入正题,否则,如果有人进来就可能失去这难得的时机。“

 我叫肖雯婕,是一年前分到第四项目部的大学生,工业民用建筑专业,精通建筑工程机械管理,半年前下岗……” 肖雯婕以极快的语速,恨不得把编排好的内容全部倾吐出来。为了这场表演,她3天前就做了精心构思。她要介绍家世,炫耀学业,诉说毕业分配的曲折经历,畅谈回项目部的设想,以及失意、失业……为了言简意赅、声情并茂、引人入胜,肖雯婕努力使语言简洁、流畅、动人,并拿出在学院广播站播音的水准。半个多小时后,肖雯婕讲完了自己的全部故事。在几十分钟的讲述中,涂晔晖不仅认真、耐心倾听,还不时地为她添茶加水。当听到她接到下岗通知时的痛苦、失态、失重,涂晔晖的心脏产生了战栗。当听到她下岗后既要瞒着父母,又要四处奔波、辛苦求职的苦难经历,涂晔晖感同身受地流露出怜悯与同情。特别是她超凡的语言表达能力,甜美的嗓音,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更让涂晔晖耳目一新,印象深刻,认定她确实是位难得的人才。六建每况愈下、失去竞争能力,除了历届班子观念陈旧、抱残守缺外,就是人才大量流失。古往今来,不管是行业竞争还是区域竞争,或是国与国之间的竞争,说到底,就是人才的竞争。美国之所以能在短短的百年历史中称雄世界,经久不衰,正是因为在它那里聚集了成千上万不同种族、不同肤色、不同国籍的精英。肖雯婕的故事一讲完,涂晔晖就动情地说:“我也下过岗,有过跟你一样的经历,你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生动感人的。辩证法告诉我们,任何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下岗也一样。它让我们吃了不少苦,流了不少泪,蹉跎了不少岁月,却使我们变得坚强、有生存能力,真正知道了什么叫生活;并让我们更加珍惜眼前的生活、手中的工作。” 看了一眼庄重、严肃,像小学生聆听老师讲课般的肖雯婕,涂晔晖又笑着客气地说,“我给你这个大学生讲这干啥,在理论方面,你这个才出校门的高才生一定比我懂得多,要不,我们为啥要更新知识,更新观念,与时俱进呢?”

 “我是个初出茅庐的学生,除了懂一些专业知识,其他什么都不懂,更甭说辩证法、社会实践了。”肖雯婕受宠若惊,接过涂晔晖的话说。

 “社会实践? 你刚所讲的故事其实都是社会实践,有些已经被你上升到理论的高度了,已经把它由单纯的书本知识变成了完全的知识。作为人,你的知识越丰富,进步就会越快,适应能力也就越强。咱们公司正在振兴之中,正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听到涂晔晖把自己称作人才,肖雯婕底气充足了许多,自信心上升了不少,她把包内捏了几次的自荐书终于拿了出来,站起身,双手捧到涂晔晖面前说: “涂书记,这是我经过认真思考,对第四项目部工作提出的一点儿建议,不知行不行。如果行,我请求上岗ꎬ亲自实施;如果是闭门造车、纸上谈兵,我继续下岗、继续历练,积累经验,以后公司需要时再回来效力。”涂晔晖接过自荐书,认真翻阅。肖雯婕坐下,静静地看着涂晔晖,看着他全神贯注地翻阅自己人生中的第一部作品,紧张得如同一位青年作家呕心沥血多年完成了首部长篇等待编审回音,又好似一名囚徒在肃穆森严的法庭上等待法官宣布判决。20平方米的办公室静悄悄的,只有稿纸被不时翻动的声音。肖雯婕通过翻阅稿纸声,能知道涂晔晖看到了哪一页。第10页稿纸翻过,肖雯婕紧张的情绪已经登峰造极,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毛遂当年自荐时的心情是否和自己一样,却知道毛遂自荐的动机和自己迥然不同。自己贸然模仿古人完全是为了一己私利,是为了结束下岗流浪的生活。至于说拯救第四项目部、振兴六建,那只不过是漂亮的标签、无奈的伪装,是一层精美的外壳。因为,她还不是一个高尚的人,无私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而是一个在社会最底层讨生活、苦苦挣扎的年轻大学生。自荐书上那些华丽的辞藻、肉麻的表白,如同自己额头上微卷的刘海,脑后美丽的蝴蝶结,脸上涂抹的胭脂粉,统统属于装饰。涂晔晖面对这位年轻大学生、六建的新生代、漂亮出众的姑娘,流露出惊叹与倾慕。他想到自己刚踏入六建时,遇见的泼辣大方、热情奔放的郑芬芳,眼前的姑娘虽无郑芬芳的火热与豪爽,但,她勇敢,高雅,稳健,以及从自荐书中流淌出的智慧与文化底蕴让他刮目相看。她提出的两大设想,办理施工电梯拆装资质、让躺在荒草中的“铁疙瘩”复活,都是科学可行、切合实际的。假若如同自荐书中所讲,把10辆废弃的汽车经过拼装复活可产生10多万元的价值,再加上施工电梯拆装节约的费用,就是一大笔收入啊! 他打算让肖雯婕如愿以偿、美梦成真,结束流浪生涯。涂晔晖这样做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与她有着共同的下岗经历,有一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情愫。然而,他虽然身处党委书记的地位,要让一位刚下岗不足半年的职工返岗也非易事。她没有石文化那个“非常时期”、那个“火线”,也没有与众不同的理由,即使勉强办成也将后患无穷。因为,下岗职工中想上岗的人实在太多了! 让石文化返岗,不仅仅是因为非常时期,更重要的是交换,与石文化交换、与周岭南交换,而眼前的肖雯婕有什么呢? 涂晔晖反复翻阅着自荐书,想从中找出足以服人又与众不同的内容。他把 13页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连看了3遍之后,终于在最感动人的地方发现了任何人无法做到的内容: “我如果未在规定的时限内办理好拆装资质、复活两辆汽车,将如数退还项目部所付的报酬,并再度下岗……”涂晔晖的目光第三次落到这儿时,停住了,他被其无比的真诚打动了,被这极不合理的契约感染了,并看到了其中包含的自信、无奈与真诚,彰显出她不向命运低头、不向世俗屈服,巾帼英雄般的风骨。与其说这是一种赌博,不如说是一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拼搏。涂晔晖终于抬起头,将钦佩、同情的目光投向她,与其期待的目光相碰撞时,心脏不由自主地再次产生了震颤。肖雯婕从涂晔晖复杂的眼神中无法猜到“判决”结果,涂晔晖却从肖雯婕那双晶亮的黑眸子里看到了期待与急切,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做人不易,做女大学生更不易。一年前,她还在校园里过着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生活,憧憬着海市蜃楼般的美好未来,卿卿我我地谈情说爱,在父母、老师的庇护下圆着自己的梦。是那张梦寐以求的文凭让她不得不离开校园,命运又拐弯抹角地将她投向这个破败不堪、荒草遍地的穷乡僻壤,并突如其来地遭遇了下岗。为了改变生存状况、学有所用,她仿效先贤毛遂自荐,以极不平等的“条约” 做最后一搏。涂晔晖自诩命运不济,经历坎坷,但与肖雯婕相比又幸运了许多。他首先是个男人,没有被歧视,没有经受大学生分配时的曲折;进入社会,走进单位就遇到了泼辣、热情,侠肝义胆的郑芬芳;不幸流落时又遇见了知人善任的凯旋酒店的蔡老板,使他免受了不少的磨难。而眼前的肖雯婕,人生刚起步磨难就接踵而至,机遇对她来说太重要了。涂晔晖迎着肖雯婕怯生生、期待的眼神,拨通了胡奎勇的电话。

 “喂,你是胡经理吗? 你现在在哪儿?”“我在生产科。” 肖雯婕听到了让她下岗的顶头上司的声音。“你有空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行,行,我10分钟后就到。”对方欣然答应。听到胡奎勇一会儿就要到这儿来,肖雯婕首先想到的是离开。她虽然涉世不深,却知道胡奎勇看到自己在这儿定会产生想法,以为她在打小报告、告他的状,会带来更大的麻烦。再说,书记看完自荐书还未曾表态……正在肖雯婕忐忑不安时,涂晔晖放下电话高兴地说:“小肖,看了你的自荐书,我认为你的想法很切合实际,很大胆。我虽然不懂建筑施工机械管理,但去过第四项目部,了解你们的机况,知道你们在机械完好率、利用率方面存在的薄弱环节。还有,施工电梯拆装的技术含量并不高,我们的技术工人大量下岗,为什么还要花钱求人呢? 这些,你在自荐书里都提到了,还有解决的办法,非常难能可贵。”涂晔晖摇了摇手中的自荐书,看着情绪松弛了许多的肖雯婕又说,“不过,你对个人有些过于苛刻,近乎自虐。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也不能不近人情,更不能有失公允,不管咋说这是个契约,应该是平等的,比如报酬。我请你胡经理来就是想三面共同地谈谈这事。” 涂晔晖给肖雯婕杯内添满水,发现她忧心忡忡,又笑着说,“你胡经理尽管不是行伍出身、不是机械方面的专家,但管理机械多年,应该不是外行,一定会支持你的。一会他来了,你有什么要求就大胆提出来。”肖雯婕没有作声,内心在斗争、纠结着。她知道胡奎勇是出了名的自以为是、刚愎自用、不可一世的人物,一年前就否定了“设想”,还说自己是空头理论家、书呆子,是闭门造车、纸上谈兵;他那不屑一顾的神情迄今仍在眼前浮现。他如果看到自己把当年的“设想”变为自荐书,变为返岗的筹码又会是什么嘴脸呢? 肖雯婕突然觉得毛遂自荐这步棋很臭,是愚蠢之举、冒失之举。肖雯婕虽然只上了半年班,但对胡奎勇还是有所了解。他确实应该被划归到六建的能人之列,但这个“能”不是表现在工作上、业务上、公共关系和市场竞争上,而是局限在对付领导上;惯用的伎俩也很单一,那就是投其所好,领导爱听什么说什么,领导爱好什么满足什么,领导喜欢谁他就亲近谁,领导讨厌谁就远离谁。他讨好领导还有一招,那就是突出重点不计其余,谁的权力最大就巴结谁,谁最有用就拿下谁。10多年来他陪过5届经理,每一届经理都把他捧为红人、座上宾。在六建人眼里,他就是个不倒翁、常青树、代代红,可望而不可即的能行人。这届班子刚组建,他竟变戏法似的同过去关系很一般,又不善交际的经理周岭南成了无话不说的铁哥儿们。由于后台不断,他在第四项目部一直是我行我素个人说了算,奖谁罚谁由着性子来,让谁下岗只是他的一句话,连给项目部书记、副职通气的习惯都没有。而眼前的公司党委书记刚上任,他能认吗?依照肖雯婕的愿望,涂晔晖应当像为石文化办事一样,直接通过经理周岭南,不应与胡奎勇这个难缠的人交涉。肖雯婕不仅为自荐的成败担忧,更替信得过的党委书记操心。假若胡奎勇断然拒绝、不给面子,他将如何下台收场,还当着自己的面……肖雯婕正苦于无法提醒涂晔晖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胡奎勇出现在眼前。看到肖雯婕,胡奎勇不禁一愣,瞬间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看着涂晔晖说: “小肖也在这儿呀。” 涂晔晖客气地让胡奎勇坐在肖雯婕身旁的椅子上,从容地说: “肖工(肖雯婕的父亲)昨晚给我打电话,说小肖针对第四项目部的机械管理写了点儿想法,让我给把把关。我想,年轻人下了岗还关心着单位的事,应该偍倡支持,就答应了。刚一看,内容全是机械维修、保养方面的,太专业了。你知道,我一直在工区搞政工,土建业务、机械使用还略知一二,对修理、养护一窍不通,只能把你这个专家请来了。”涂晔晖的话不仅打消了肖雯婕的担忧,也消除了胡奎勇的顾忌。胡奎勇虽是跟上司交友的高手,关系网如同网络世界接天通地,但毕竟是个文化层次不高的势利小人,也有软肋,也有怕的东西,最怕谁背后捅刀子,更怕部属越级反映项目部的情况。他参加工作近20年,一直在项目部从未挪过窝,自然不会冰清玉洁、一尘不染,今天这个碎女子出现在新任书记面前,能不使他心有余悸。听了涂晔晖的话,他的顾忌消失了,笑容一下子变得真实、灿烂起来,以长辈般的关切对身旁的肖雯婕说: “让你暂时离岗确实是出于无奈,公司不给工程,汽车、机械躺倒了一大片,就凭几部施工电梯,咋能养活项目部的几十号人。与其让你一月一月拿不上工资、困在项目部,还不如放长假,自奔前程,自谋出路。”胡奎勇看了眼涂晔晖,又豪气十足地说:“小肖,请你放心,只要有了新工程,第一个返岗的人就是你,有涂书记作证,咱决不食言。”对胡奎勇如诗如歌的表白、许诺,肖雯婕嘴里说着感谢的话,心中却十分冷静,她已不是刚出校门那阵,易轻信,易激动,易上当;她清楚,胡奎勇的花言巧语都是让涂晔晖听,纯属欺世盗名的谎言。肖雯婕甚至不相信这些暖融融的话是从这个整日昂首挺胸,趾高气扬,欺下媚上的上司口中喷出。在肖雯婕的记忆里,自己上班半年多,胡奎勇未与她说过10句话,就连下岗这么重大的事,也是让劳人干部送来一纸通知了事。如此冷血的人,突然变得这般通情达理、人情味十足,实在让人难以置信。肖雯婕把目光投向涂晔晖,看着他不慌不忙,为胡奎勇端茶倒水,像刚才招呼自己那般热情真诚,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他用假话消除了自己的担忧,解除了胡奎勇的猜疑与戒备,还躬身招呼这位并不看好的下属。肖雯婕对涂晔晖由敬重变为钦佩。父母、老师从小教育她,要忠诚老实,不能说假话;童话故事«木偶奇遇记»里的比诺丘因为说谎话变成了长鼻子;而涂晔晖当着自己的面,从容不迫地编造出了匪夷所思的谎话,解了围,避了嫌,免除了误解与难堪。这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肖雯婕哪里晓得,涂晔晖导演这场戏绝非杜撰“肖工托他把关”这么简单,人常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让肖雯婕下岗的是胡奎勇,要让其返岗,还得是他。尽管涂晔晖对肖雯婕很赏识,尽管肖雯婕设想大胆、科学、实用,能为第四项目部带来效益,却在一年前被胡奎勇否定了;现在,要让其出尔反尔的认可、支持,谈何容易呀! 更何况,胡奎勇还是个有恃无恐,有尊严、有性格,连周岭南都要让他三分的“能人”。

 刚才我们介绍过,胡奎勇擅长攀上风,而且攻其一点不计其余。按理说,他有周岭南遮风挡雨完全可以不认涂晔晖这个新任书记,不会这么听话顺从,但聪明的胡奎勇经过观察、琢磨发现,涂晔晖上任以来公司的风向正在发生变化,周岭南的话语权不经意间在削弱,权威被挑战。公司一些悬而难解的热点问题,只要涂晔晖插手便冰消雪融,否则便是难解的死结。在戏剧舞台上,聚光灯总是对着少剑波、杨子荣这样的主角,在人生的舞台上、在六建,人们的视线总是聚焦在有所作为,为民请命,为大家造福的领导身上,涂晔晖不正是这样的人吗? 这样的人也正是胡奎勇用得着的,不管是今天还是以后。头脑灵活、目光敏锐的胡奎勇当然要未雨绸缪及早投靠,免得临时抱佛脚影响灵应度。所以,他一接到涂晔晖的电话便及时赶到,还喜出望外、诚惶诚恐,连在他手里下了岗的肖雯婕也月亮沾了太阳的光,享受到了笑容可掬、吉言善语。这些隐秘肖雯婕当然不得而知。她只觉得胡奎勇变了,由狂傲不羁的豺狼变成了一只温顺的羔羊,由天寒地冻的严冬变为烈日炎炎的盛夏;难道人同动物世界里的老虎、豹子一样,弱肉强食、一物降一物? 她倏忽间想起狐假虎威这一成语,自己不就是那只狡猾的狐狸吗? 肖雯婕认真地看了眼涂晔晖,意识到自己已拥有了使狼和豹子害怕的老虎,他就是这位让自己心动的党委书记。

 “小肖,你明天就来项目部上班,主要任务就是完成你的设想。需要人,需要钱吭一声。”肖雯婕正在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胡奎勇双手捧着她的自荐书,慷慨果断地说。

  明天……”肖雯婕喜出望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就明天。”胡奎勇看了眼涂晔晖,重复道。

 “谢谢胡经理,谢谢涂书记!”肖雯婕显出感激涕零的样子。尽管她心里只感谢一个人,从嘴里讲出来的却是两个人,而且还把不该谢的人放到了前边。因为,她已不再是从前的肖雯婕,已经会以假乱真了。兴奋之余,想到一年前她把抄得工工整整的“设想”递给他,他看也未看便将其扼杀在摇篮里。她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涂晔晖用了什么魔法将“狼” 变为“羊”,将“冰”变为“火”,又是用了哪一把钥匙打开了胡奎勇这把生了锈的锁。肖雯婕不由自主向他投去了感激而顶礼膜拜的目光,并在生命中多了一个梦想,一份思念,一些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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